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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船

很小就聽母親說過,我本有四個姐姐,可老大在四歲的時候就因病走了,我根本無從記憶。接下來是老二,亦即現在的大姐,然後老三是哥哥,老四和老五是二姐和三姐,自己已然就是老了。

可命運從來無從預料,在我十三歲那年,僅僅長我八歲的二姐卻因疾病和婚姻的雙重摧殘,溘然選擇輕生,從而永遠離開了我們。那個時候,父母都已經年過半百了,母親哭腫了雙眼,視力速降。父親連抽一大捆煙葉,幾乎在一夜之間白頭。

現在想起來,那段日子仍然是最灰的,彷彿天空中沒有了太陽。而且,年少懵懂的我,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便有了自己沉甸甸的心事。常常一個人伏在桌上,手握一支鋼筆,在紙上用力的劃……

後來,大姐和哥哥自然要負責自己的小家,父母身邊也就只剩下三姐和我了。兩鬢斑白的老兩口,帶著山花般質樸的女兒,成天周旋在三畝旱地六畝水田,將山村的日子晾乾了浸濕,浸濕了又晾乾,並翻耕成一道道生命的泥丸。

提到與我最近的三姐,其實心裡是有很多感喟的。因為她的獨立、她的能幹,她的漫不經心的淡泊,和她不動聲色的韌性。曾聽父母說過,在三姐小的時候,她便表現出了普通孩子少有的勤快。總是成天掄著鋤頭或鐮刀,不是刨土、就是砍柴,像個小大人似的專心致志忙活。與此同時,她在學校的成績也是頂呱呱的,期期拿獎狀,年年班幹部。而且每逢家裡問起某某學科、某位老師,她便嘰嘰喳喳的說:「那個太簡單了,老師很囉嗦的,其實不用講我都知道!」

但是,即便各方面表現不錯,三姐卻仍顯得平淡,少有被人稱讚的時候。因為早些年的她,性急、好勝,容易出現疏漏。於家裡的農活而言,有數量沒質量,常常需要細心的父親重來一遍。至於學校的學習,倒是挺看好的,但她卻以家境貧困為由,早早結束了自己的學生生活。於是,家裡僅剩我一個小小的「知識分子」。三姐和父母一塊兒留在了瘠薄的棉花地。

記得在高三和剛上大學的時候,三姐其實已經嫁人了。但苦於父母不能識字,她便義不容辭的擔當起了與我書信交流的職務。比如父母身體還好,只望你不負眾重好好唸書;比如今年棉花減產,還了欠賬只能寄來五十元;還比如隔壁的胖丫進城了,自己也很想去外面看看……都是一些樸素得如同泥土一般的文字,卻一次次沾濕我的眼睛,讓我永久回味。

再接下來,便知三姐真的出遠門了,而且是自己一個人默默離開的。憑著多年來潛心自學的縫紉手藝,她南下東莞,北上武漢,在製衣工作的不同環節奔忙輾轉。那期間,有老父老母的殷殷囑托,也有丈夫和孩子的切切乞盼。但是三姐好似變成了冷血,一心撲在縫紉機上,沒有為之動搖。待跌跌撞撞若干年之後,我也從學校步入了社會,然後便與三姐接觸得多了。有時候聊起那段闖蕩的生活,她總是淡然一笑,說不去做一番拼掙的話,就不會有現在的安穩和踏實。我看著她靜若止水的眼神,覺得那一番拼掙換來的,不僅是現在經營的小小服裝店,更有一道風雨過後的心靈彩虹,靜靜掛在生活的窗口。那麼悠遠、那麼恬淡。

是的,只有親歷才能讓時光飽滿,讓日子充實。當我們懷揣著夢想守望明天的時候,怎麼可能按捺得住血液的沸騰?同樣,面對長長的生命問卷,我們也只有化沸騰的熱血為匆匆的腳步,才能丈量出每一個領域的寬窄,以及每一寸光陰的厚度。

歲月如海人如船。而且每個人手裡都有自己的槳,和自己的舵,並以此對抗猝不及防的激流。可遺憾的是,兩個姐姐都早已被激流吞沒了,剩下吾等四個姊妹,大姐苦幹、哥哥平實、三姐從容,自己誠樸。一併伴著風燭殘年的爹娘,在生命的海洋裡飄搖、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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