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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其三(薛寶釵) 賞析

  桂靄桐陰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
  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
  酒未滌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姜。
  於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
  [註釋]
  1.靄——雲氣。這裡指桂花香氣。
  2.長安涎口——京都裡的饞嘴。佳節吃蟹是富貴人家的習好,故舉長安為說。又似與「饕餮王孫」不無關係。盼重陽——《紅樓夢》詩多含隱義,菊詩與蟹詩共十五首,明寫出「重陽」的三首即寶釵所作的三首,這很值得注意。正如「清明涕送江邊望」、「清明妝點最堪宜」等詩句看來與探春後來遠嫁的時節有關一樣(參見其「圖冊判詞」和「春燈謎」詩),寶釵始言「重陽會有期」,繼言「聊以慰重陽」,這裡又說「涎口盼重陽」,可見「重陽」當與後半部佚稿中寫寶釵的某一情節有關。
  3.「眼前」句——蟹橫行,所以眼前的道路是直是橫它是不管的。經緯,原是織機上的直線與橫線。
  4.「皮裡」句——蟹有殼無皮,「皮裡」就是肚子裡。活蟹的膏有黃的黑的不同顏色,故以「春秋」說花色不同。又「皮裡春秋」是成語,出《晉書·褚傳》:褚為人外表上不露好惡,不肯隨便表示贊成或反對,而心裡卻存著褒貶,所以有人說他「有皮裡春秋」。因晉簡文帝后名春,晉人避諱,以「陽」代「春」,故這一成語亦作「皮裡陽秋」。後多用以說人心機詭深,而不動聲色。空黑黃,就是花樣多也徒勞的意思,因蟹不免被人所煮食。
  5.滌腥——解除腥氣。用菊——指所飲非平常的酒,而是菊花酒。傳說重陽飲菊花酒可辟除惡氣。
  6.性防積冷——意即蟹性寒,食之須防積冷。
  7.落釜——放在鍋子裡去煮。成何益——意謂橫行和詭計又有何用。
  8.月浦——有月光的水邊,指蟹原來生長處。詩中常以「月」點秋季。空餘禾黍香——就蟹而言,既被人所食,禾黍香已與它無關。唐代陸龜蒙《蟹志》:「蟹始窟穴於沮洳(音舉入,低濕之地)中,秋冬至,必大出,江東人云稻之登也。」又宋代傅肱《蟹譜》:「秋冬之交,稻粱已足……江俗呼為『蟹樂。」
  [鑒賞]
  這三首詩中前兩首是陪襯,小說中的描寫已作了交代。其中雖亦有寄寓可尋,但主要還是為後者作引,姑且不作細究。如回目所稱,這一節重點是介紹寶釵的詩。
  《紅樓夢》雖然比其它古典小說更充分地體現了現實主義的創作原則,但因為作者不敢直接說出自己想說的「傷時罵世」的話,因而常有一些借題發揮或通過小說人物之口和筆來說的地方。而且,這種情況也不只限於正面人物。第二回賈雨村閒談之中所發的「正」「邪」二氣的大議論即其例。寶釵的詠蟹詩也是作者藉以寄托自己思想的。小說中有一段值得注意的話,就是眾人的評論:「這方是食蟹的絕唱!這些小題目,原要寓大意思才算是大才。——只是諷刺世人太毒了些!」這裡明白地告訴我們兩點:一、以小寓大——《紅樓夢》以兒女之情的「假語」,說政治問題的「真事」,即是「以小寓大」。二、旨在罵世,為此借寶釵之作來發揮,比通過寶玉或黛玉這些明顯地具有叛逆性格的人物之口來說要穩妥得多。因為寶釵是古代社會的「正統派」,處處都是維護現存秩序的,借她的詩巧妙地罵幾句世人,很像只是一時「為文造情」,更能起到打掩護的作用。其實,它是一首以閒吟景物的外衣偽裝起來的諷刺詩。
  全詩諷刺現實社會政治中醜惡人物的犀利鋒芒集中於第二聯:「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它不僅作為小說中賈雨村之流政治掮客、官場賭棍的畫像十分維肖,就是拿它贈給歷史上一切慣於搞陰謀詭計的反面人物也是非常適合的。他們總是心懷叵測,橫行一時,背離正道,走到斜路上去,結果都是機關算盡,卻逃脫不了滅亡的下場。所以,小說中特地強調:「看到這裡,眾人不禁叫絕。寶玉道:『罵得通快!我的詩也該燒了。』」
  在小說中,這首詩是寶釵寫的,這又如何體現對這個人物的褒貶呢?寫寶釵對世情是練達的,這未必就是褒。「正歎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諷刺世人而忘了持鏡自照,倒實在帶有貶意:笑人家不擇正路、「皮裡春秋」,自己為了爭得寶二奶奶的位置,不是也用盡心機、施盡手段麼?說蟹有腥臭,自己熱中仕途經濟就沒有儒臭麼?告訴別人吃蟹要「性防積冷」,難道「性冷」的只有螃蟹麼?問螃蟹「於今落釜成何益」?不也應該反問一下自己:金鎖終於配了寶玉成何益?如此等等。詩彷彿出於無意,卻又實實在在地成了寶釵的自我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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